灵魂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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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弓士】但丁与维吉尔·地狱篇·边狱

Limbo(边狱)

“‘他们并无罪过,但即使他们有功德也无济于事……他们无法对上帝做应有的崇敬……而并非由于其他罪孽,我们才遭劫,也仅仅为此而遭惩处。’”


“封印指定……我?”

“没错。”君主·埃尔梅罗二世向他低下了头,“我很抱歉,Mr. Emiya。”

想象中的震惊和恐惧并没有袭来。说到底,他在内心深处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凛也旁敲侧击地给他做过心理准备。身负着亚瑟王的圣剑之鞘,体内存在着固有结界,有着神代宝具以及泽尔里奇宝石剑的投影记录,还是罕见的起源觉醒者……身负着这一切还大摇大摆地在时钟塔晃悠,想不被发现都难吧。

“你好像不太惊讶,想必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吧。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是Mr. Emiya,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时钟塔的。”

“我明白。但是,来到这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并不后悔。非常感谢您这几年来的教导,君主。在埃尔梅罗教室度过的时光令我感到非常快乐。”

“好了,不要再增加我的罪恶感了。”长发的男人吸了一口雪茄,“总之,虽然我也很希望能帮到你,但在我们身处时钟塔的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埃尔梅罗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在有所行动的瞬间就会被抹杀掉。说来惭愧,在这里提前告知你这一事实已经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不管怎样,你尽快离开吧。有你身边的那位Servant相助,逃出去并不是没有可能。”

“好的。那么,就此别过了,老师。”

“啊。助你武运昌隆,卫宫士郎。”


他们在一栋废弃大楼的房顶上与凛告了别。临走前,她将两条一模一样的红宝石项链全部给了他们,并抹着眼泪再三叮嘱Archer保护好士郎。他们在楼顶上注视着凛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那一抹红色彻底在伦敦的灰暗雾气中淡去,仿佛离开了他们所在的世界。

“接下来,该去哪里?”士郎问。

“总之要尽快离开伦敦,然后离开不列颠岛。”Archer回答,“往东是欧洲,往西是北美。虽然魔术协会在美洲的势力更小,但穿越大西洋的风险太大了,恐怕在半路上,飞机就会因为被提前动过手脚而坠毁吧。虽然整个欧洲都是协会的势力范围,但行动可以十分便利。而且欧洲有许多魔术师家族,并不是全部服从于时钟塔,这点也可以给我们拖延时间。至少不会是开局即死的情况。”

他们避开城镇与高速公路,在荒野中如羚羊一般奔驰。以前并不是没有野营的经历,但这种程度的风餐露宿对士郎来说着实新鲜。经魔术改造后的越野摩托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留下痕迹,飞驰着经过绿草覆盖的山丘与郁郁葱葱的树林,冲上乱石嶙峋的山峰。烈风被护目镜阻挡,转而去揉乱他的头发,冰凉地灌满他的衣服。在他身后,Archer稳稳地搂着他的腰,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的后颈上,让士郎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已经永远记住了他的形状。

“这就是Saber统治过的土地吗?”士郎如此感慨道。

“亏你还有余裕发表这种感想啊。不过现代的不列颠岛和Saber那个时候的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Archer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神代最后的延续之地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在亚瑟王统治的时期,恐怕世界的法则随时都会变化,巨人、龙种、妖精和魔兽都不是什么罕见的生物吧。说到底,不管是白垩之城卡美洛,还是最终决战的剑栏之丘,都不是能够在现实中对应出来的位置。真正的亚瑟王的不列颠,早已随着那个时代一起沉到世界里侧了。”

强烈的孤独席卷了他。眼前的一切美丽,那葱郁的树木与魔力淡薄的空气,正是将‘神代’所覆盖的,名为‘现代’的绢布。即使是心脏中栖息着红龙、手持永葆青春的圣剑的亚瑟王,也终有一天会逝去,不复出现在人世间。而他自己……他永远不会有属于他的卡美洛,再也没有机会停下流浪的脚步,即使试图寻求幸福也已经被形形色色的势力当成了猎物,只能不断辗转流离。谁也不能信任,谁也不能交好,无法幻想有人能与自己并肩而行,只能像现在这般,在寂寥的荒野之中一点点遗忘自我。

手背被一片粗糙的温暖覆盖。

“现在消沉还太早了,卫宫士郎。”

“……嗯。”Archer是在安慰他吗?“我会努力的。”

“我不是在叫你努力。”

也许是错觉吧,Archer环抱着他的手臂更加收紧了些,仿佛在提醒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如果忽略那些在身后步步紧逼的危险,那些疑似使魔般观察他们的动物和融入自然环境中的监视机关,这甚至可以是一场浪漫的旅途。白天能够清晰地观赏到不列颠岛的美景,可以惊叹于草木的优美与云朵的形状;夜晚的黑暗叫人心悸,皮肤因恐惧与寒冷而瑟瑟发抖,但弓兵会用恰到好处的触碰与激励让他免被可怕的幻想折磨,引导他强化感官,警惕四周。

但这不是一场旅行,而是逃亡。

翻过一座山丘后,一条宽敞奔腾的河流突然出现在眼前。在遍布世界的草绿与灰褐之中,泰晤士河如同神的画笔勾勒的一抹深蓝,又像是装点这名为‘人世’的工艺品的蓝色绸带,精致而流畅地在大地上蜿蜒,让士郎感觉整个视野都明亮了起来。水流冲刷岩石,草木在微风中摇曳,大自然的声音洗去了他脑中的忧虑,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不管不顾地摘下护目镜只为了更好地感受清爽的空气,一瞬间遗忘了所有的牵挂与愁绪。

“前面!”

英灵的声音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裂。

机车笔直前进的道路上,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黑白两色的裙袍,苗条的身材,想必是个女性。士郎眨了眨眼睛,强化后的视力看到修女的头巾,凶猛的笑容,以及那举起的拳头上缠绕的紫电。

“快跳!”

不假思索地,士郎找准平衡四肢发力,迅速地将自己甩下机车,在草地上翻滚后安全着地。重装的摩托保持着原来那疾风般的速度,向苗条的修女飞驰而去,恐怕下一秒钟那瘦弱柔软的身躯就会向破布娃娃一般被撞飞出去,浑身骨裂吧。

以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紫电发出刺耳的噼啪声,覆盖了她的全身,催化出奇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结构精密且造型流畅的铠甲。那纤细的拳被手甲裹挟着,送出一记精准的直拳砸在以一百八十公里时速飞驰而来的机车车头上,如锥般将那钢铁的怪兽割裂压扁,金属的外壳如同纸张被轻易地弯折。

“居然,是代行者!”

那紫电的铠甲正是‘灰锁’,与‘黑键’齐名的圣堂教会武装。既然使用这种技艺,那么眼前这看似柔美的女性,毫无疑问正是与言峰绮礼出自同一机关,拥有钢铁般武技的杀手……!

“哎呀哎呀,虽然资料上提到过你很年轻,不过亲眼目睹果然还是冲击力更大一些呢。”修女用美妙的声音说着,艳丽的嘴角微微勾起,“虽然长得挺养眼,但现在的人堕落得越来越早了。真是让人不快。”

“堕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他。

修女美丽的脸上露出唾弃的神情:“用甚至算不上神秘的技术去重现那许多渎神的宝具,并妄想用自己心象里虚幻的世界来覆盖主所亲手搭建的这片大地……简直了,叛逆和不敬也该有个限度!看来能够孕育出你这种存在的人世也逐渐步入歧途了啊。”

“哼,‘渎神’的宝具?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圣堂教会不是很热衷于收集各种与神秘相关的宝物吗?”士郎不快地回击道。想到那黄金的圣剑与黑白的双剑受到这样的羞辱,他有些无法忍耐。

“异端怎么可能理解我们的目的。总之,你就在这里死去吧。我会带着垂怜之心送你到主身边的,毕竟你无法选择你的天赋。如果说有什么是错误的话,那就只有你的存在本身了!”

话音未落,修女的踢击已经带着残影袭来,那样的高速与力量宛若飞甩的链剑。士郎急速地躲避,但即使没有击中,铠甲上覆盖的紫电也能扩大攻击范围,让被擦过的皮肤泛起火辣辣的麻痒。稳住身形,士郎下意识投影出最熟悉的黑白双剑,架住了那如断头台般猛然下落的手刀。

“反应很敏捷啊,看来不像那些普通的魔术师,还是有两下子的。”修女饶有兴趣地歪过头,“那么这次的工作也能更有趣些了!”

挥舞双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因她精准的控制与无间断的重复成为媲美机枪的破坏性攻击。拳头裹挟着雷电如雨点般落下,明明迅猛得无以复加,却因钢甲的附着让每一击都有着万钧之力。凭借强化的视力预判她的动作,士郎一边努力地躲闪,一边找准时机将双剑刺向那铠甲的缝隙之间。但环绕着修女曼妙身躯的紫电形成了力场,每当士郎的剑锋即将割裂她的皮肤,就以毫厘之差让其偏离原本的轨道。

“喝啊!”

修女旋身飞起一脚,足跟像链锤甩向士郎的头部。那明显的前摇让士郎隐约判断出了她的攻击,在修女腾空而起的瞬间就及时后退,同时以挥出的干将回应迅猛的踢击,朝着她的脚筋位置砍去。

可在那波涛般的紫电与劲风袭击下,黑剑竟然被那一脚直接击成碎片。紧接着是第二脚,士郎只来得及用白剑护住胸前,以其立刻破碎的代价换来胸骨与脏器的平安无事,但依然被巨大的力量掀飞出去,在数米之外勉强翻滚着地。

“居然就这样碎了啊。”修女轻蔑地打量着化为粒子散去的双剑,“这种程度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宝具?”

“士郎,”喘息的间隙,英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用Caliburn!”

大脑还未整理出逻辑,但肉体与回路已经理解了弓兵的意思。手心泛起金光,圣剑甚至在已经做出上挑动作的过程中仍在成形,只因为修女已经马不停蹄地再次冲刺过来。华丽的锋芒携带着魔力的洪流,直接烧穿了紫电形成的力场,在厚重的铠甲上留下狰狞的割裂痕迹,修女未能及时闪避,痛呼伴随着扬入半空的鲜血迸出她的腹部。

“什……”向后跳跃拉开距离,修女捂着腹部的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年手中那宛如装饰品般华丽的黄金大剑,“居然……能把灰锁……!”

脑中不断闪过金发少女的身影,士郎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踏步上前,回转身体的同时借助腰力挥出凌厉的重击。他的速度远不及修女那般夸张,但每一次稳健而精准的挥击都能切裂代行者的铠甲,震得她四肢发麻,难以有效地持续攻击。

这突然的反转正是战斗方式的变化带来的优势。双剑本就是仰仗敏捷的武器,可卫宫士郎毫无疑问在这一领域比不过圣堂教会的代行者,且单薄而轻盈的剑身不足以穿透铠甲。可作为亚瑟王的武器,Caliburn正是专门针对铠甲的中世纪阔剑,足够的力量与剑身携带的魔力让每一次挥剑的杀伤力都异常巨大,给卫宫士郎带来扭转局面的机会。

“原来如此,有库存的杀手锏么。”修女的伤已然被她自行治愈,美艳的脸庞重新恢复了冷静。到底是经验丰富的代行者,暂时的劣势并不能昭示失败的结局,不再轻敌的她已经能够稳定地躲避士郎的剑,并寻找着时机去发出那致命的一次攻击。

是时候结束了。这么想着,士郎调动全身的魔力注入剑身,金色的光芒绚烂地喷发,裹挟着匹敌流星的热浪,从上而下地向修女斩去。嫣红的嘴唇微微扬起,修女熟练地催动武装让紫电从金属中涌出,集中在右手上呈圆形展开,化作盾牌扛住了那金光灿烂的斩击,甚至用巧劲配合电流的力量将剑弹开,让青年步伐不稳地连连后退。

“结束了,魔术师!”如此宣告着,修女撤去盾牌,将紫电汇集于拳上,向暴露弱点的猎物袭去。

然而,士郎这拼尽全力的一剑并不是为了杀死她。

在察觉到危险的瞬间,修女只来得及举起双手护住头部。但撕裂大气飞来的箭矢并没有因铠甲和血肉的阻挡而停止,径直射穿了她的双臂,钉入她的左肩。

“……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手在眼前脱落的惨象让修女尖叫着奔逃起来,可因此暴露出的后背被紧随其后的第二发箭矢射中,切断脊椎让她栽倒在地,只能用已然报废的四肢向前蠕动爬行。喷涌的血液浸湿她的修女服,紧贴在丰韵的身躯上,那副模样让士郎想起濒死时扭动的蛇。

他大步流星追上去,狠狠将修女翻过来摁在地上,抽出腰间的AZOTH短剑。修女的眼睛盛满恐惧,早已失去焦距,美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口中发出的声音只有扭曲的尖叫和沙哑的粗喘,混杂着疯癫的哭泣与怪笑。

看见这副景象,士郎因战斗而白热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握着短剑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红衣的弓兵出现在他身旁。“解决她。”英灵斩钉截铁地说,“即使真的疯了,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被提取记忆。魔术协会和圣堂教会还不完全知道你投影的水平,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能制作神代的兵器,情况会比现在还要麻烦无数倍!”

“我……”

修女仍在惨叫。手心渗出汗水,士郎说不出话来。

“动手,卫宫士郎!你现在不杀她,以后就要杀一百个,一千个!”

他张开嘴,空气却进不到气管里。不知道被什么驱使着,他挥下了手里的短剑。


修女的尸体被焚烧殆尽,骨灰洒进了奔腾的泰晤士河。河水洗去他皮肤和头发上的血迹,但无论士郎如何努力地揉搓,黑红的痕迹仍然残留在他的衣服上,隐约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Archer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和淤青。忍耐着疲惫与饥饿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到达了港口城市,在偏僻的小旅馆落脚,得到暂时的休息。再次听见人类的声音,士郎才终于感到自己摆脱了荒野中的孤独,重新变得像是个在正常的文明社会中长大的人。可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负罪感,恍惚之间街道上的每一个行人好像都有着死去修女的脸,在火焰的焚烧中变得焦黑扭曲,在梦中也不依不饶地追捕着他。Archer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每次在他噩梦缠身时叫醒他,用尽可能精致的食物和药物让他从逃亡的负担中恢复过来,肉体和精神都是。

毕竟,旅途才刚刚开始。

“像这样把照片上的样子修改一下,避开基本电子设备的筛选。再就是调配好涂料,把防伪印记盖上去。”Archer举起作为成品的小本子,“这样就是一本假护照了。”

“……好可惜啊。”自己原本的护照为了达到伪造的用途被拆得七零八落。看着那证明自己真实国籍和身份的官方证件被摧毁,士郎感觉心中有股近乎疼痛的空虚,“大概要做多少本?”

“七八本左右吧。多做些亚洲国家的,配合你的面孔更容易骗过去。也要学会模仿那些国家的口音。”

“你都会?”

英灵摇了摇头:“我早就忘记了语言。不过应该还有一些印象,可以从旁辅助你。”

做好计算和分配,他们尽可能地买下需要用到的装备与资料。幸好储存空间不是问题——远坂家的大小姐仿佛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早早地就开始制作一个新的无底箱,甚至做成了行李箱的样子,作为卫宫士郎临行前的最后一件礼物交给了他。手中的箱子与胸前的吊坠,足以每时每刻提醒他过去的美好时光,却也让孤独更加难熬。

准备完毕之后,剩下的就是渡过英吉利海峡。坐客运轮船风险太大,于是士郎在Archer的引导下,一路跳跃攀爬上了一艘大型货轮,蹲伏在集装箱之间,又在身周展开隐身的结界。听见汽笛的鸣叫,感受到那海上的庞然大物开始缓缓移动,士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在钢铁的包围中坐下,拿出单词书背诵起来。

“突击步枪怎么说?”Archer考他。

“Assault Rifle!”

“冲锋枪?”

“Machine Gun!不对,是Submachine Gun!”

“霰弹枪?”

“……Shotgun!”

“狙击枪?”

“S……S……”

“Sniper.”

“Sniper Rifle!”

英灵叹了口气,合上了书:“你还差得远啊。”

“以后我还得记住每个系列的编号、产地还有结构是吗?”士郎弱弱地问。

“当然。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甚至可以直接对枪械进行投影,利用机关射出比一般魔弹射速更快、杀伤力更强的魔力子弹。当然这种精密的想象非常耗费精力,只要有资源最好还是使用真实的枪械。毕竟现代科技类的武器和装备是时钟塔的盲区。”

“那,‘那把枪’呢?什么时候用到?”

由于提防监听的原因,士郎没有明说,但Archer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把枪‘,指的正是二人在卫宫宅无意中发现的,经魔术改造后的Thompson Contender单发手枪,以及与其配套的26发Springfield狙击步枪弹。那恐怕是‘魔术师杀手’卫宫切嗣的曾经的王牌,用其本人的肋骨制成,被称为‘起源弹’的恐怖武器。即便是在十几年后的现在,恐怕也是究极的对魔术师武器吧。

“那是绝不可以浪费的东西。”Archer警告道,“最好是能经过我们的共同商定,有计划地使用。即使是在危急时刻,也只能在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用出去。”

“那个武器,很可怕。”被那子弹击中的魔术师,恐怕会面临凌驾于死亡之上的痛苦吧。

“即使是当年的切嗣,恐怕也是把它当成最后的底牌使用的。子弹原本应该有更多,恐怕每一发都代表着某个极端危险的魔术师的性命吧。你也要抱着这种程度的觉悟去使用它才行。”

修女的脸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中,士郎感到胃里一阵扭曲的翻滚。事实上,真正造成那副可怕景象的是Archer,是那毫不留情且绝对碾压的狙击,他只不过是割开了修女的喉咙,烧毁了尸体,甚至可以算是结束了她的痛苦。但不知为何,每当士郎回想的时候,修女双眼涣散的那一瞬间远比她惨叫着挣扎的样子要可怕,而比起她痉挛时在他手掌下的抽搐,扬撒骨灰时那细腻的触感更让他在忆起的时候不自觉地想要甩手。

起源弹的受害者会是怎样一副死状?全身的血管一定会因魔力紊乱而爆裂,眼泪和涎水都不受控制地流下吧。像破布娃娃一样,以不正常的姿势躺在地上……

呼吸因为不好的想象而困难了起来。英灵看出了士郎的慌张,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仅仅杀了一个人,你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他仿佛是在斥责,却更像是在叹息,“说到底,你已经不是你曾经以为的‘正义的伙伴’。把自己完全奉献给理想,为此能付出任何牺牲……这样的空壳与伪物不能再用来形容你,毕竟你已经跟着凛有一段时间了。或许不仅是想不想的问题,你已经不适合……”

Archer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参加圣杯战争,先后被远坂凛和未来的自己点醒之前,卫宫士郎人生的一切都是在为了理想而服务。但自从圣杯战争结束,他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尽管在此之前也有藤姐和樱的关心,但凛与Archer真正知道他怀揣的理想,并竭尽全力在矫正他人格中的错误观念。经过了在伦敦的学习,他的社交圈更是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扩充,遇见了各种充满个性的同龄人。在经历了这所有之后,这几日的荒野逃亡简直就像是进入了异度空间,不管是孤身一人的寂寞还是与素不相识的人你死我亡,都让他感到生理上的不适。硬要说的话,圣杯战争也算是和陌生的人战斗……但与当时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似乎是可以选择结束这一切的。

就在士郎左右为难的时候,原本搭在他肩上安抚他的手拍了拍他:“有情况。”

突然的警告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士郎甩了甩头,放轻脚步紧贴着集装箱,在Archer的指引下窥视低处的空地。

那是一支由人造人与机械使魔组成的队伍,正在各司其职地搜索着什么——十有八九就是士郎。那些人造人按照近战与远攻穿着不同的制服,有着与伊莉雅相仿的银发与红瞳,但那没有血色的皮肤和无神的双眼无不昭示着他们作为可消耗品的事实。那些机械使魔用不同的魔术仪器扫描着四周,士郎果断把隐身的魔术撤下,侧身避过那扫描的射线。

“领头的那位,是你见过的吧。”Archer提醒道。

“没错。”那席地的黑发与华丽的和服,以及蛇一般的气质,即使只见过一次,士郎也不会认错,“偶尔会来现代魔术科拜访。法政科的化野菱理小姐。”

“那女人不像之前的修女那么草率,恐怕是有备而来。”Archer冷静地分析着,“这次不能缠斗,既然法政科都出了手,那么陷阱恐怕已经铺天盖地了。与其击败他们,迅速脱离才是上策。最好的办法是借助人群,用暗示什么的混进船上的工作人员中间,即使是以时钟塔的手段也会受到一定的阻碍。毕竟魔术师必须隐藏自己。”

“但他们还是会找到我。”

“恐怕是的。但这是最快的方法,船很快就会靠岸,即使是中途被发现也不会剩下多少距离。”

“发现我之后,时钟塔会做什么?”

Archer没有回话。

“他们会杀了船上所有人,对吗?隐藏自己的话,处理掉知情人就行了。我混进船员里面,会给他们带来灾难的。莱妮丝小姐说了无数次,时钟塔的肮脏鲜少有其他机构能匹敌。他们一定做的出这种事。”

“士郎……”

“我要跳船。”士郎斩钉截铁地说。

英灵的语气带上了沉重的愤怒:“海底的埋伏只会更多,而且移动又更困难,你真的有可能会死在水里!”

“我要跳船。”

Archer沉默了许久,士郎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怒气酝酿。但最后他只是说:“不要直接冲出去,那女人会知道你不想让船员受到伤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能藏起来就藏起来。”

“明白了。”士郎把箱子切换成背包模式,在肩上系紧,“那么,往哪个方向……”

脑中传话还未结束,他就被英灵猛地一扯离开原地。

危险还未传达到大脑,士郎下意识地回头,看见自己原先位置上的,由集装箱的铁片组成的蛇群。

“忘了我说的话,跑!”

Archer的命令真正让他意识到了危机,不管不顾地,士郎朝着船舷奔去。

“终于出现了,Mr. Emiya。”

脚下的集装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蠕动起来,硬生生将士郎逼退。由细长铁片组成的蛇有着子弹般的攻击速度,即使被躲过也总能撕烂他的衣服,拖慢他的速度。就在他被蛇群拖住的数秒,化野菱理的人造人小队已经逼近了他。魔弹、利刃与各种奇特的魔术礼装同时向他袭来,且默契地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逼得士郎不得不投影出三层圆环进行防御。

“化野小姐……”士郎感到心情复杂。尽管这位与他拥有相同祖国的魔术师始终不曾展现出对任何人的亲近,但每次她与埃尔梅罗二世偶遇,士郎总是能感到她眼中那真实存在的,隐藏在冷淡之下的尊敬。毫无疑问,她一定是曾经受到了那位君主的某些帮助,并真诚地感激他的。可现在……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的学生,卫宫士郎。”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声音妩媚又冰凉,让人联想到蛇的鳞片,“仔细想想,也该为那位君主献上祝贺。学徒的造诣达到封印指定的程度,对于讲师来说不会有比这更高的荣耀了。”

“完全是魔术师思维呢,一点情面都不给吗?”士郎一边苦笑,一边投掷出莫邪击落一片飞行使魔。这样求饶般的话语本来是不该出口的,但他马不停蹄地逃亡了数周,现在突然见到一个身着和服的同乡——她甚至对他讲日语——疲惫叠加着思乡之情让士郎无法自制地感到无力起来。

“情面说不上,但确实,我有一个提议。”

说着,化野菱理一挥手,周围的人造人突然停在了原地,尽管依然包围着他。

“什么意思?”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向我求情了,与远坂的家主一起。这样的话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尽管封印指定并没有解除,但法政科已经决定改变方式。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到时钟塔,你就不需要完全失去人身自由。研究所需的工具、工房都会由时钟塔提供,你也可以在伦敦市内自由活动。”

“……哈。”干巴巴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远坂也同意这个方案?”

化野菱理眯了眯眼,展现出了魔术师特有的,面对普通人情感时的疑惑:“远坂小姐?她在法政科拒绝撤销封印指定之后,就没有参加后续的谈判了。”

“是么。”果然,远坂还是懂他的,“说到底,就是我的移动范围从标本槽扩大到整个伦敦了,是吧?”

“是的。”女人点点头,“非常宽容的判决。希望你能接受,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这简直是在浪费口舌。士郎没有回答,直接在脑中传话:“Archer,把我扔出去。”

“明白。”

衣领被抓住,身体腾空而起飞出甲板,径直落入海水中,但士郎反而因此感激他的从者。至少他不用再接着听那些令他烦躁的废话了。

“拒绝得倒是干脆啊。”Archer说,“虽然是很有魔术师风格的提议,但那确实是最好的方案。”

“我才不管。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想跟他们玩。”

“理想吗。明明如果回到伦敦的话,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的。凛的地位在上升,宝石翁已经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埃尔梅罗派系也在逐渐恢复元气。你所有的盟友都在那个地方,可以为你提供帮助。拒绝的话,你就真的要被追杀一辈子了。”

士郎想起他与远坂同居的公寓,想起现代魔术科的教室,想起埃尔梅罗家在每个学期末举办的晚宴。金黄的灯光会照亮整个大厅,少年少女身着盛装在舞池中摇摆,而他会帮忙准备料理,看着那些年轻的魔术师们带着欢愉的神情品尝他亲手制作的美食。

但是不。面前只有刺痛他眼睛的幽深海水,以及从海床与海草之间如虫群般涌出的魔兽。

“没时间想这么多了。我该用什么?”

“唔,海底战斗……先试试‘无悔的湖光(Aroundight)’吧。这毕竟是湖中仙女赠予兰斯洛特的剑,他本人也被称为湖之骑士,在水中应该有一定优势。”

“喂,这里不是湖是海啊!”

“现在不是神代了,湖和海的差别也就只有化学成分而已,不会有很大影响的。而且你看,这些魔兽大多数都是蛇或海龙吧?兰斯洛特有屠龙的传说,所以这把剑应该是有对龙特攻的。”

按照无数次的练习,士郎投影出那把湖之圣剑。银白的剑身与Saber的圣剑形成鲜明的对比,但那浓郁的神秘气息毫无疑问与黄金圣剑有着同一来源。因为是神造兵器,士郎顶多只能还原出真品的三成,但即便如此那蓝光也已经足以逼退许多飞速游来的海蛇。助我一臂之力吧,兰斯洛特爵士,士郎在心里默念,我会暂时原谅你背叛Saber的行为的。

“我会带着你进行移动,战斗就交给你。”Archer的手抓住他背包的系带,那温暖的触感告诉士郎英灵已经化为实体,“为了避免波及其他人,必须优先远离船只,所以恐怕要很久才能上岸。每隔十分钟我会上浮一次给你换气,其余的时间就由你自己调整魔力闭气。”

“明白。”士郎吐出一串泡泡,架起骑士的银剑。


“虽然也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但这可真是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啊。”士郎艰难地爬上礁石,一边发抖一边扯掉身上的海草。伤口在流血,太阳穴突突地疼,鼻腔和耳朵因轻微积水而有些刺痛,海水的冰冷更是渗进了骨髓里。“要是一直被刺杀的话,只能不停地逃跑,什么事都做不了吧?”

“离开欧洲,做好降低存在感的魔术,基本上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毕竟时钟塔忙于内斗,只要超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就没有办法做到持续不断的骚扰。虽然可能还是会派出封印指定执行者,但只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话是可以抵挡的。”

“那位巴泽特小姐好像就是执行者来着?”曾借住在家里的干练女性给士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可是非常强的啊!那个格斗水平已经可以媲美从者了吧!”

“确实如此,但不要忘了,那个女人是‘最强者’,并不是每个执行者都有那样的战斗力。况且她本人已经脱离了时钟塔,还跟你有交情,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

长时间浸泡海水让他体温难以升高,中了轻微的毒,全身上下布满了利爪和尖牙造成的伤口,也因为数次遭到撞击而有几处骨折。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就命不久矣了,所幸在剑鞘的作用下没有出现大问题。他们在旅馆休整了几天,让士郎身上的伤痕至少能愈合一半,改装好新的交通工具,他们才接着准备上路。

出发前的几分钟突然无事可做,像是接到自杀式任务的士兵在出征赴死前空虚的等待。士郎陷入了某种呆滞的状态,瘫坐在墙角,双眼无神。

“这个封印指定,是消不掉的吧,凭我的话。”

英灵伸手搂过青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没错,卫宫士郎没有万贯家财,没有千军万马,背后也没有历史悠久的家族为他撑腰。消除封印指定并不是没有先例,但卫宫士郎不是苍崎橙子,没有冠位(Grand)的造诣。说到底他连魔术师都不是,最多算是魔术使。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他也一辈子都不能甩掉封印指定了。

即使没有犯下任何罪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没有触犯过任何阵营的利益,卫宫士郎也注定不会有幸福的人生。不因为别的,只因他是卫宫士郎。他天赋异禀,却因不能屈服而被猎捕。

“……Archer?”

反应过来的时候,英灵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在抚摸那头红发,指尖流露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惜之情。

“……回去。”

“回去?”

“回冬木去。那里有你的工房,相当于你的堡垒,又是远东之地,对你来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一路回到那里去,即使封印指定还在也不能把你怎样。”

士郎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蹭着英灵的手掌。

“不,Archer。”

“这很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回冬木去,和藤姐还有樱待在一起。如果现在不回去,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士郎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如今他终于正式来到了分歧点,回头就是天堂,前进则是地狱。过了这个岔路口,他就不会再有选择的余地。

……但是,答案依旧不会有变化。

他挣脱英灵的怀抱,从地上站了起来:“出发吧,Archer。”

英灵闭了闭眼睛。

“喂,你倒是振作一点啊。”士郎叹了口气,“虽然是不打算回去,但我现在是真的很慌哦。一想到圣杯战争那时候的危险系数永远都不会消失了,我就忍不住要发抖。如果连你都怕,我岂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我不是在害怕,你这个蠢货。”


“我看出他面色骤变,便说:‘你总是给我的恐惧以慰藉,既然你也害怕,我又怎能前去?’”

“于是他说:‘是待在下面的人(你)受苦受刑,令我的面容显出恻隐之情。’”


注:

边狱(Limbo):《神曲》中地狱的第一层,关押的人只是因为生在比耶稣更早的时代(莫须有的罪名),无法信奉上帝,所以不能升上天堂

修女:伊尔米娅修女,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出自《埃尔梅罗二世事件簿·阿特拉斯的契约》

化野菱理:时钟塔法政科的魔术师,出自《埃尔梅罗二世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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